我拜托动物园园长给屎壳郎先生找点吃的，没想到他一下送来了“十道菜”｜朱赢椿
大家好，我是朱赢椿，一名书籍设计师和一名自然观察者。我研究昆虫或者观察昆虫不是从科学角度，只是从生命的角度、美学的角度、有趣的角度去观察它们，所以我今天的题目是《我的虫邻居都是艺术家》。
这是我的校园——南京师范大学，它有一百多年的历史，环境非常美。这个红圈的地方就是我的工作室，它不在这些古老的建筑里面，只是一个小的平房。
我从来不去打理这些植物，它们都是自然生长的。于是在13年的时间里，这些树和草就把我的工作室覆盖了。
这里的慢是什么意思呢？每到春天，虫子就会特别多，来这里找我的朋友都会把虫子踩死，我就放一个“慢”字在门上，告诉他们不要着急，注意脚下，别踩到我的邻居。
我自己也会种一些菜给这些虫邻居吃，比如油菜花。每到春天，油菜花开放了，工作室显得春意盎然，蜂蝶飞舞，丛林非常热闹。
我也会种一些可以收获的植物，这样每到夏天就可以收获果实。可是我种着种着发现不行，有人会来破坏我的东西，我就仔细观察到底是谁。
有朋友给我带来了一瓶杀虫剂，只要喷一下就可以马上送它们上西天，我的植物就可以得到保护。可是我看着这些虫觉得很有趣，我就想“没关系，等一等”。
后来我又种了草莓，本来我是想自己吃的，结果草莓被蜗牛给咬了。可我仔细看它们的样子，我就不会那么生气了，因为它们真的很可爱。
你看，大蜗牛跟小蜗牛一起漫步，多么诗意呀，我为什么要用杀虫剂喷它们呢？于是我就把它们当成邻居来看待。当我们不以人类为中心的视角看这个世界的时候，我们就发现了美，发现了趣味，发现了诗意。
比如这棵树上有一个树舌灵芝，有个甲虫趴在上面歇脚。下完雨后，小蜗牛会在上面喝水。
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把这个树舌灵芝当成茶几，把自己喝完水的茶杯放在上面。右边有个蚂蚁在上面的杯子是我自己设计的，特地给客人用来喝茶。他们有时很害怕，因为觉得这只杯子没洗干净，还有一只蚂蚁在上面。
有时候会有一个热的不行的独角仙来，我就会用水喷一喷它。但是凉快了一会，水很快又蒸发了，我就给它打伞。结果它很开心，就不走了。我想，我自己也有事呀，你不能总是靠我呀，自己的事得自己干。于是它夹着伞，给自己打伞。
好多朋友看了这只虫子之后很害怕，觉得不舒服，因为它绿绿的、肥肥的。但其实养一段时间以后，它就跟我熟悉了。
头伸出来一看，原来是玉带凤蝶，多酷啊。这些都让我无法狠心用杀虫剂去杀死它们。
这个是象鼻虫。我第一次看到它很高兴，因为我没有看过真的象鼻虫，只在画册上看过它们。有一天我在园子里看到了，象鼻虫的鼻子特别有意思，我就跟它互动。
我知道它喜欢吃水果，但是我不知道它们喜欢吃哪一种水果。我就买了很多水果让它选，但是吃完水果之后它要给我提供观察——我才不会白白买水果给你吃，我要从各个角度看它的样子。
后来我画了一个绘本，讲的是小蚂蚁大战。它就被当成一个装甲车，小蚂蚁们全部坐在上面。这就是我的邻居给我带来的灵感。
这个饿得半死不活的是屎壳郎，现在在校园里已经很难发现了。这个屎壳郎很饥饿，因为校园里动物少了，没有粪便，只能在这里奄奄一息。后来我找了南京红山动物园的沈志军园长，告诉他我这里来了一个客人，但是它没东西吃，很饿，你能不能给它提供点食物呀。他说“好，我给你准备了十道菜。”
这就是那十道菜：大象、犀牛、金丝猴、考拉、合趾猿、美洲豹、美洲狮、长臂猿、猞猁、长颈鹿，我的屎壳郎先生因此在这里生活得非常好。
有天，一只苍蝇在我的工作室飞来飞去，一头撞到玻璃上死了。我就想用另外一种眼光看这个苍蝇。于是我把它翻过来用小纸巾盖着，在手机上发了一个告示，说我的邻居苍蝇刚才撞玻璃死掉了，请大家给它写一副挽联吧。
很多朋友给我这个苍蝇写了挽联，比如：
满世界找屎，
一巴掌断魂。
总结：下辈子投胎做蜜蜂。
都说蝇头逐小利，
岂知我心向光明。
总结：玻璃害人。
飞来飞去入东方极乐，
无声无息归六道轮回。
此生虽伴污名去，
来世焉知不化蝶。
每天都有人写给它写各种各样的挽联，我说够了够了，别再写了，我太忙了。于是我又发了一张照片，让大家住笔，不要再发给我了，因为我已经把它埋掉了。这就是我们人类和虫邻居之间产生的关系。
这之后我写了一本书叫《虫子间》，还写了一本书叫《虫字旁》。
这两本书都是关于虫邻居的故事。
我来到澳门觉得很亲切，因为我有篇文章《虫子们的日光浴》被选到了澳门三年级的中国语文教材里，我的虫邻居和澳门的关系就在这里诞生了。
虫邻居都有什么艺术天赋呢？这些都是我的邻居，我把它们和作品都收集起来。
比如天牛幼虫会把木头咬通，一般人为此都很愤怒，但我不仅不愤怒，还去研究被天牛幼虫咬完之后的木头的特点，它可以用来干什么。我发现被天牛幼虫咬过的木头手感非常好，非常圆润，于是我把它做成了花插放在墙上。
有时，一块木头被天牛咬朽后会掉在地上，我把树皮撬开后，发现这些都是伟大的作品。
这个木头上有广东的“广”字，还有另外我不太认识的字。我一点一点找到之后，再用人的审美拼起来、拓出来。
木蜂专门在枯竹子上咬洞，然后把它的卵产在里面。到了第二年春天，小木蜂就会从孔里出来。木蜂的声音是一种悲情的吟唱，非常让人心疼。
有一只小木蜂想从妈妈咬的孔里出来，结果孔太小，它出不来，就用悲惨的歌声向我呼唤，寻求帮助。我想用小木棒让它出来，结果它太胖了，妈妈咬的洞太小。我就想这个小木蜂先进去，我用刀把孔放大，它就可以飞出来了，结果它进去之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——这可不是电脑合成的。于是我赶紧拿刀挖孔，然后它就出来了。
蜗牛是世界上牙齿最多的动物之一，它们的舌头上就长着牙齿，所以它们咬过墙上的青苔，就会变成版画一样的作品。
留下的痕迹都会被我收集起来变成蜗牛的古诗。
我们很少在地面上看到蚯蚓，只有下过雨之后才能看到它。我收集了它们在水里爬行留下的痕迹，把它们变成了蚯蚓的大篆。好多朋友看到以后，发现自己还能认识蚯蚓的几个字，比如月亮的月字。
蜘蛛的网是花纹，比如这是层层花瓣形成的一大朵花。
我把它们收集起来变成了蜘蛛的诗。
下面我想给大家看一位伟大的画家的作品。
它的原作是这样的，用放大镜可以看到非常细微的雕刻。很多收藏家想买这张画，我一直没有卖，因为太难得了——这张画要画一个多月。
这个作者的生命力非常强，它到处都是，防不胜防——它就是蟑螂先生，我叫它蟑先生。它的画非常棒，我也跟它合作让它画自己的肖像。
它还会雕刻，这是它雕刻的地球仪。我把一个罗汉果送给它，它白天不干活，往往在夜里工作。
我把它的图案描出来后，让它自己来咬，就变成了它和我合作的蟑螂肖像。这就是我的朋友蟑先生。
然后它们咬了一点。这些菜叶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以后，就会呈现出伟大的宋代的山水画。这些山水画甚至比人画的还要棒。
当然它们也会用腿来画。有一天我正在园子里写生，发现这只虫子看着我，我想，“难道你觉着我画的不好吗？”它真的认为我画得不好，于是跳到了我的手掌上。
我正在写生呢，就赶紧在纸上放一点墨水，结果它真的在上面翻滚爬行，开始作画。
既然这样，那我不能用墨汁让它画画了，我就买了很多深颜色的水果，挤出深颜色的果汁，让它一边吃、一边爬，这样快乐地作画。
这有4个画家在画画，但它们只会写0。
我觉得这个特别像大画家黄宾虹的作品。因为它是天牛，于是我叫这个画家牛宾虹。
我们再看一下它们的作画现场。
首先，我需要邀请它们。不是抓它们，也不是强迫它们，而是要把手伸出来邀请。它正在吃饭，这是臭椿，属于椿的一种。来，跟我去画画吧。它拍拍屁股，很开心。开始，一座山峦，绵延不断的山峦出现了，这是松毛虫的画。小瓢虫在画画，小蚂蚁可以画画，8条腿的蜘蛛在画画。一椿虫只会画省略号，蝉画的是括号。这是大画家，模仿黄宾虹笔法的天牛先生，叫牛宾虹。这是蚂蜂用针在画画，螳螂用大刀在画画。牛宾虹正在表演飞白如何画，先是运气，气到丹田，下一笔就出来了。这就是我的虫邻居的绘画现场。
我把它们的作品编成了一本书。
大英图书馆要收藏这本书，我为了让它们觉得这本书很珍贵，就把书改装成像《圣经》一样。
英国ACC出版集团要出版这本书。出版这本书的最大好处是不用翻译，只需要直接把名字改一下。不过ACC觉得人们不认识我的虫子书，于是就用26个英文字母的大小写找了一个标题，叫The Language of Bugs。它不太好认，但如果好认就没意思了。
我还给虫邻居在世界各个地方办了很多画展，这些展览非常受关注。人们才发现世界上有不是人的画家，而且画的竟然比人还有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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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给它们做的巡回展，展示的都是虫子的字，非常受人类喜欢，孩子们也可以学虫子写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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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它们的痕迹给孩子们重新绘画，这样就变成人和虫子共同创作的作品。
我的邻居不但会画画，也会写字、写诗。
这个邻居就是潜叶蝇幼虫。我把它在叶子上啃咬的痕迹收集起来，就变成了草书。
我每天都会去菜地里，把有潜叶蝇幼虫爬过痕迹的菜叶找出来洗净、压平、扫描、整理，就变成了1万多个虫子的字，接着我再分类成隶书、草书。
下面这个它们在叶子上咬的痕迹，看起来像不像中国古代文字“云”？上面这个又像看见的“见”，也像兄弟的“兄”，那么连起来是不是叫“见云”呢？
还有，右上的像电影的“影”，右下像捣乱的“乱”，左上像多少的“少”，左下像虫子的“虫”……我找了很多很多，竟然还在里边找到了对联。
右边的《虫子说》是一本书的名字，这是它们自己咬出来的。左边是《虫子经》。这两个“虫”字还不一样，其实它们每次咬的都不一样。
这次来澳门，我特地找了几个字给大家看一下，小写和大写都有。这就是我的虫邻居给我们带来的快乐。
这是12位诗虫。
这本书叫《虫子诗》，里边全是我的12位邻居写出来的诗。
这是二十八星瓢虫，它喜欢写十四行诗。好多朋友问我它写的诗能读吗，其实只要你胆子大。就可以读。
比如这一首，我们请了一位女士读了一下。
我自己也试着读了一下，还配了个音，是不是很好听？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读，因为它没有标准答案，只有你自己可以读出自己的虫子诗。
我参加过一些诗歌朗诵会，主办方每次都会问我这次朗诵什么，我说朗诵一首赞美虫子的诗。我在现场会非常动情，还会有肢体动作。我朗诵时，懂中文的人听不懂，懂外文的人也听不懂。他们常常会让我翻译，我说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翻译。他们也常说我朗诵得非常好，问我能不能再来一遍，我说对不起，这一遍和下一遍是不一样的。
我曾经做过试验，找读者们来翻译它的诗。大家可以看一下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翻译，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诗的翻译。而这些翻译都非常有特点，因为它们都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的。
这是泥蜂的房子，像一个乐器，难道它们不是艺术家吗？
这是胡蜂的巢，像足球一样，我准备把它做成灯罩挂起来。
这是变侧异腹胡蜂。
这像在宇宙里月球一样的东西，是蚁狮的作品。
这是大蚕蛾茧，它给我启发很多。我自己研制了一个大蚕蛾茧的呼吸灯，它是可以变颜色的。这是我的邻居给我的灵感。现在很多人都在订购这个灯。
草蛉幼虫会把自己的房子做成垃圾堆，躲在垃圾里生活。
这是蚯蚓的粪便，它的房子非常有柔性的感觉，3D打印机都打不出来。
这是昆虫的家，有一次我不小心一铁锹把昆虫的家给捣毁了。我看到这些蚂蚁到处乱跑就很感慨，我想要是我的房子被拆了该怎么办呢？
我在想这个事的时候接到了学校的命令，说要重新规划校园，我的房子将被拆除。于是我的房子真的被拆除了——前几天我捣了蚂蚁窝，今天我的房子就被拆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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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邻居得跟我一起搬家，于是我就把马蜂们弃置的马蜂窝带走，这是它们留给我的；泥蜂的窝也带走，把木蜂也带到我的新家。
为
了让它们
明天能够继续采花，我把凌霄的花也带走了。
然后我的房子真的就在2023年7月31号那天倒塌了。
但房子在倒塌之前，我种了很多花纪念虫子朋友。它们有的已经死掉了，有的跟我走了。
我在新的地方继续种花，把这些有竹孔的木蜂也带到了新的地方，给它们种上新的花，等待明年春天的到来。
我还带了一个小尺蠖，让它在我工作室旁边的树上爬行。
这是我新的工作室，我想，来年春天，这里依然会是生机盎然的一片。
尽管老房子不在了，但是自然生生不息，我的虫邻居生生不息。
谢谢大家。